[BBC Sherlock HW]愛意與殺機-1

   做為一個謀殺案的開端,黑夜在上,覆雪在下。
   鐘塔彷彿一把銳利冰封的劍,刺進最深最寧靜的冬季空氣裡,讓周遭停止呼吸,讓這座山頂的學院只剩下狂歡自居的學生。火光的顏色從彩色玻璃窗透出來,竄出來,映在皚皚白雪上,一幅抽象扭曲的聖母祈禱圖。
   無須推開繁複的、厚重的雕花木門,震耳欲聾的宴會歌曲潛入每處縫隙,混合犯罪氣味,悄悄從舞蹈中透露殺機。沒有任何一個穿著禮服的學生會發現,沒有哪個捧著酒杯的風紀隊會懷疑,經過精密計算的殺人計畫宛如煙火般在犯人的腦海中炸開,一朵又一朵,鮮豔的、帶血的、復仇勝利的煙火。
   這才是謀殺的開始。

1

   如果可以裝病逃過今晚的舞會,他一定會用盡方法逼出全身冷汗,倒在床上呻吟,就算給自己打上兩針也無所謂。但問題是,他,約翰‧海米許‧華生唸的就是醫學院,而他每個室友都警告過他不准裝病了。他實在不想從皮箱最底層拖出那件皺巴巴的外套,上面應該還有哈莉葉惡作劇黏上去的羽毛。整間交誼廳只剩下他一個人,寒風偶爾透過窗戶縫隙將蠟燭吹得一晃一晃,這間舊制的英國學校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活在八零年代,就算是安個煤氣燈也好過蠟燭。約翰在連身鏡前穿好襯衫,不自在地左看右看,撫平領子上的皺褶,這才發現胸前有一個小斑點。他向來不注意這些小細節,但今晚不一樣,今晚是巴茲所有學生都會出籠瘋狂跳舞的大日子,整座鐘塔都屬於學生們的派對場地,今晚除了學生會和風紀隊外,沒有任何一個討人厭的老師會出現,沒有舍長會趕你去睡覺也沒人會管你是否為成年喝酒,而他,約翰華生,在私立巴茲綜合學院唸了三年的書,從沒交過女朋友,就算年年拿獎學金、獲頒榮譽學生會主席,他還是個單身漢。

   他已經連續兩年在舞會中敗北,今年絕對不允許失敗。約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,習慣性地噘起嘴,深呼吸,轉身從衣櫃裡拿出前一夜偷偷掛出來的外套。這年頭已經沒有人用磨毛布料了,這會讓黑色看起來有點髒,像沾滿灰塵的地毯。兩三撮彩色羽毛黏在袖口,這是哈莉葉在兩年前送他的入學禮,她總是用惡作劇來表達關懷,完全的性格扭曲。好了,現在可以把這愚蠢的外套穿上了。約翰抖抖這塊張牙舞爪的布料,走到連身鏡前,卻被鏡中的人影嚇了一大跳。
   「夏…!」約翰猛然轉身。
   夏洛克‧福爾摩斯站在他身後,穿著一身剪裁優雅的燕尾服,似笑非笑地看著他。
   約翰趕緊把外套藏在身後。「幹嘛不出聲!」
   「我以為你注意到我了,畢竟那面鏡子這麼大。」夏洛克用下巴點了點連身鏡。「你太久了,莎拉以為你今天不會出現。」
   「為什麼?我昨天才跟她說我會出席的。」約翰一邊將外套穿上。
   「我跟她說你不舒服,躺在床上冒冷汗。」
   「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生病了!」
   「兩隻都看見了,」夏洛克眨眨眼。「別跟我說你沒想過要裝病。」
   被說中了。約翰還想說些什麼反擊,但最後只是低頭無奈地把羽毛拆下來。「我就快好了,你可以先去鐘塔跳舞,今年是你第一次參加舞會吧?再說你才進來不到兩個月,整個學院的女學生都像發瘋一樣迷著你呢…」
   夏洛克沒回答。反正他走到哪裡都是別人矚目的焦點,即使脾氣古怪又不愛社交,女學生還是把它當明星一樣崇拜。約翰心想,踏踏實實做老好人反倒沒人愛。夏洛克一邊走近,一邊拔下領口上的銀製徽章。他把約翰轉向自己,伸手替他別上徽章。約翰疑惑地抬頭看他。
   「實驗用藥劑,用來辨識化合物的,別白費工去洗它。」夏洛克說。他指的是胸口上的斑點。
   「謝了。」約翰對他微笑。這個一年級的室友還是有友善之處。
   他們一起走出交誼廳,外頭的風雪讓約翰一點都不想踏出去,他們穿過異常安靜的迴廊,原本這個時候會充滿吵鬧的交談聲,今天卻一點動靜也沒有,因為幾乎所有學院的學生都擠到鐘塔了。約翰拉緊外套,呼出一串白霧。舞會已經開始半小時,他不奢望還有女士沒找到舞伴,就算莎拉不理睬他也是情有可原。他偷偷瞥一眼夏洛克,合身的標準禮服讓夏洛克看起來更高佻迷人,即使他們住在同一寢,也沒討論過關於舞伴的事,想必夏洛克早就約好哪個漂亮女孩了。他們走到鐘塔附近時,終於看到幾個學生在外面遊蕩,手裡拿著半滿的紅酒瓶,打算來一場雪仗。約翰開始緊張了,他不確定上禮拜偷偷複習的舞步還能記得多少。
   「你跳得不錯,」夏洛克忽然開口。「禮拜五半夜在交誼廳練習的那一次,還挺完整的。」
   「嘿!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竊聽我的大腦!」約翰轉頭抗議,兩隻手放在雕花木門上。
   「是你想得太大聲了。」
   夏洛克一手推開木門,喧鬧的宴會音樂傾巢而出,伴隨著濃郁的食物氣味和溫暖空氣。酒、蜂蜜和鐘塔特有的灰塵光,今晚的一切都炫目奪人。約翰緊張地吞吞口水,雙手不自然地垂在兩側,今年鐘塔布置得特別華麗,紅黃布帘從三樓扶手垂下,聽說每隔一小時還會有新鮮花瓣從上面灑下來。約翰目不轉睛地看著舞會場地,色彩繽紛的裙擺在舞池中到處旋轉,就算鐘塔容納了所有學生,看起來還有充裕空間裝進一百個人。
   「你真幸運,夏洛克!今年的舞會比過去兩年還盛大!」約翰扯著嗓門說,聲音差點埋沒在音樂裡。
   但身後沒有傳出回答的聲音,他轉頭一看,三個商學院的女學生包圍夏洛克,一人一邊拉住他的胳膊,興高采烈地聊著天。夏洛克並沒有顯露出不耐煩的樣子,反而嘴角掀起微笑,彬彬有禮地傾聽。約翰趕緊收回視線,他不希望到了舞會現場還要被夏洛克看穿心思,噢,這個夏洛克‧福爾摩斯真是狡猾極了!平常對待室友都一副「你別藏了我甚麼都知道」的臉,到女孩面前卻表現出可以在她們身上得到甚麼奧秘的表情,生命科學院真應該要頒座最佳男演員獎給他。
   約翰走到餐桌拿起一杯香檳,輕啜一口。平常他沒甚麼機會享樂,跟巴茲綜合學院的其它學生不同,他只是個來自中產階級的平凡人,沒有財力和父母當後盾,體面的舞會沒參加過幾次,恐怕離開學校後就再也沒機會了,他可是很珍惜能享用美食的時刻,不管今晚能不能邀到舞伴,吃就對了。整盤鮮豔的馬卡龍塔佔據半張桌子,約翰伸手想拿一個綠色的,指尖即將觸碰馬卡龍的時候,一雙纖白的手從另一端出現,和他的手指碰在一塊。約翰抬起頭,發現是面帶微笑的莎拉。莎拉穿著米白色小禮服,一頂蕾絲小禮帽恰如其分地戴在頭上,她的眼睛裡充滿笑,非常高興看見約翰的出現。
   「身體好多了嗎?」
   「噢,是的,當然…」因為他根本沒生病。約翰趕緊拿起盤子挟了兩個馬卡龍給莎拉。「跳過舞了嗎?」
   莎拉侷促地笑。「我…我想等你來。」
   約翰抬頭,正好和莎拉對望,他們相視而笑後不約而同地撇過頭。這種氣氛機不可失,他必須在關鍵一分鐘內採取下一步。莎拉接過盤子,拿起馬卡龍咬了一口,騰出一隻手把另外一個遞給約翰。他一直都很喜歡莎拉,從剛入學開始到現在,他們最常做的事就是一起去圖書館唸書,交換課堂的筆記心得,假日偶爾陪莎拉逛街,兩個人之間仍然是朋友關係,他不曉得到底是他不夠主動或是她沒給機會,總之,再怎麼發展也走不到情侶那一步,而且自從夏洛克住進寢室後,他和莎拉約會的時間不知不覺減少許多,夏洛克總是有辦法排出一堆時間表,拉著約翰陪他一起做。
   約翰嚥下馬卡龍,心裡默念邀請的台詞,莎拉似乎也準備好要跨出第一步,他們默契十足地靠在一起,從餐桌旁移動到舞池內。莎拉的裙擺輕輕搔過約翰的褲管,他忽然有種預感─非常強烈的、非常確定的,他們今晚會發生不一樣的事,或許是交往,或許是一個吻,誰知道,反正他預料今晚會有所改變。莎拉的手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,他們靠得非常近,近到約翰能看見她唇邊沾了黃色的麵粉屑,她揚起嘴角笑了笑,他很喜歡她帶著笑容的臉,他們順暢地轉了圈,她說:「你舞跳得比去年好太多了。」
   「真的?我以為我退步了。」
   「去年還踩到我的長裙,記得嗎?所以我今年改穿短禮服。」
   他們笑成一團,差點撞到其它學生。約翰往後一個踉蹌,不小心踩著某雙硬梆梆的皮鞋。「噢,抱歉…」他抬頭,夏洛克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,身上黏著一個穿得像孔雀的女學生。
   「看來練習得還不夠?」
   「噓!」現在沒空拌嘴,約翰重新調整姿勢,握住莎拉的手。但他還是忍不住偷看夏洛克跟誰跳舞。這個穿著寶藍色禮服的女生,他從沒看過她和夏洛克交談,甚至認不出她是哪個學院的女生,她的眼眶和鼻子都有點濕潤,像是剛才倒在誰懷裡大哭一場。夏洛克附在她耳邊,說了幾句話,讓她勾起微笑。他們繼續跳舞,但她忽然推開夏洛克,帶著抱歉的神情道別,匆忙離開舞池。夏洛克站在原地,柔和的五官瞬間變得冷峻,不斷舞蹈的學生們紛紛繞過靜止不動的他。他注意到約翰的視線,但他沒看向他,只是默默地走到餐桌前替自己倒一杯香檳。
   莎拉在約翰眼前揮揮手。「嘿,約翰?你還好嗎?身體不舒服?」
   「噢,」他注意到自己的失態,趕緊收回視線,莎拉的眼裡充滿擔憂。「我…很好!休息一下吧?要不要拿一瓶紅酒出去打雪仗?還是到樓上看魔術社表演?」
   「如果真的不舒服的話,我可以陪你回寢室。」
   「不,我很好,真的,剛才只是恍神。」
   「喔,好吧,我以為…」莎拉尷尬地低下頭。「你也許想跟別的女生跳舞了。」
   「不是!我…」這下只能說實話了。「我只是在想跟夏洛克跳舞的女生我沒看過,覺得很好奇。他不是會隨便在舞會上邀請女士的人。」
   「哦,但我看過她,她是學生會的人。」
   「嗯,無論如何,」約翰歡快地說。「還是去樓上看表演吧?」
   他們走到餐桌旁,各自拿了幾個可口的小點心。晚上八點的鐘聲響起,渾厚的聲響迴盪在整座鐘樓,喧嘩吵雜的音樂瞬間消失無蹤,彷彿整個空間裡只剩下時間流動的軌跡。一半以上的學生停下腳步,抬頭向上看,大把大把的新鮮花瓣從天而降,粉紅色、淺黃色、白色和紫色交叉垂落,映著彩繪玻璃的折射光線。約翰悄悄牽起莎拉的手,他感覺到她的手指一顫,但沒有逃離,浪漫瑰麗的場景降落在莎拉的眼裡,此時此刻,約翰覺得莎拉是世界上最美的人。
   當鐘聲停止在下一秒,偌大的空間只剩下回音擺盪,音樂逐漸恢復正常音量,一聲巨響打亂了這一切。鐘塔的雕花木門被粗魯地打開,伴隨淒厲綿長的嚎叫,蓬頭亂髮的女學生拉著裙擺衝進來,伴隨風雪與月光,一陣冷風吹得讓人睜不開眼睛。她吸引上百名學生的目光,上氣不接下氣地趴倒在地,四周學生倉皇地退開,尚未褪下舞池熱情。她眼眶盈滿驚恐與戰慄,嘴唇發白,吐出的句子破碎無形。約翰不自覺地把莎拉護到身後,然後開始搜索夏洛克的身影。通常他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就能找到,約翰左顧右盼,卻連一點小捲毛都沒有發現。夏洛克不在這裡。
   女學生終於喘過氣來,她挺起上半身,用盡力氣大喊:「外面…鐘的後面有人死了!」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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