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BBC Sherlock HW]愛意與殺機-7

 7

   校歌從擴大器裡悠揚響起,還因為系統問題顯得有些走音。賽巴斯汀‧威爾克斯扶著宿醉的腦袋,沉重地走進房間。昨天是商學院籌辦舞會的最後一晚,等大家都把東西擺好、確定一切分毫未錯,有人捧著好幾箱冰啤酒出來,無須誰站出來指揮,學生歡慶的本能驅使大家飲酒作樂,賽巴斯汀也不例外,再說不能錯過搭訕學妹的機會,他就從凌晨喝到現在才回來。商學院是歷史悠久的學院,也是最會玩樂的學院,會進來巴茲商學院就讀的學生,通常家世背景已是萬人之上,連他也是,他倒樂得享受其他人欣羨的眼光,反正他們不偷不搶,只是比平常人有錢了點。賽巴斯汀搖頭晃腦地走到自己床位上,勉強睜開疲憊的眼睛,發現整間寢室都是空的。這不太尋常,通常約翰會坐在交誼廳看報紙,喝英式早茶,夏洛克仍然賴在床上等約翰叫他起床,如果時間允許的話,兩個人會窩在壁爐邊一起吃早餐。


   「約翰?」他出聲。「夏洛克?」
   沒人回答。賽巴斯汀只好當作他們是特早起床,不知道哪裡約會去了。今天的陽光特別刺眼,看來雪在下午之前可以順利消退。他坐起來,艱難地往窗邊走,還穿著皮鞋的腳踢到一個軟趴趴的東西。
   他低頭一看,馬上認出那是夏洛克‧福爾摩斯,面朝下倒在窗邊,一動也不動。
   「嘿!」他的酒立刻退了一半。「嘿!夏洛克,醒醒!」
   他蹲下來,拍拍夏洛克的臉,深怕躺在這裡的是一具屍體。夏洛克的眉頭抽動兩下,接著雙眼緩緩睜開,淡綠的眼睛轉了轉,沒幾秒他就抓狂地跳起來,踢倒窗邊的水杯。
   「你怎麼了?」賽巴斯汀問。「你還好嗎?是發燒了嗎?」
   夏洛克看看窗外,再看看寢室,似乎正壓抑著瘋狂運轉的腦袋。「約翰呢?」
   「我沒看見,我剛剛才進來…」賽巴斯汀擔憂地看著室友。「你還好嗎?」
   夏洛克撿起地上的水杯,迅速走到床邊,打開保溫瓶的蓋子,把鼻子湊上去聞了聞。他皺起眉頭,表情陰沉。他被下藥了,喝完檸檬湯後失去意識,約翰也一夜沒回來。他們遭到設計,我明敵暗。他太輕敵了,他們把所有調查活動攤在陽光下任由兇手窺視,卻無法掌握對方的行蹤,以目前的情勢來看,他肯定被敵人從頭到尾嘲笑一番,而這是夏洛克‧福爾摩斯絕對不能容忍的事。
   他拿起保溫瓶,不理會賽巴斯汀的關切,逕自穿上外套走出寢室。冬天的陽光讓雪逐漸消融,他穿過中庭來到醫學院大樓,陽光並不能削弱他的怒氣,陽光並不能掩飾發生在黑暗角落的暴力,他推開門,銳利的眼神掃遍視線所及之處,夏洛克有著驚人的直覺和判斷力,他爬上老式螺旋狀樓梯,每一步都夾帶著尋覓真實的迫切,所有擦肩而過的人都無法躲避他的分析,左邊這個學生打算翹第一堂課去吃早餐,右邊大笑的實習生其實哭了一整晚,他要靠近真相,或者,讓真相自動迎面而來。
   下一秒,莫莉‧胡伯從轉角處冒出來,她正低頭翻閱手上的資料。夏洛克猝不及防地堵在她面前,莫莉一抬頭便嚇了一跳。
   「嗨…早安!」她驚魂未定。
   夏洛克把保溫瓶湊到她面前。「裡面放了什麼?」
   「呃…檸檬片和水,一點點維他命錠。」
   「就這樣?」
   「對…就這樣。」莫莉小心翼翼地說。「你感冒全好了?」
   他冷笑一聲。「睡足十小時,好得差不多了。妳在哪裡煮這壺檸檬湯?」
   「我…我的寢室,用電湯匙煮熱水。」
   「保溫瓶都沒離開過妳的身邊?」
   「對…抱歉,」莫莉有點搞不懂,「夏洛克,你哪裡不舒服嗎?」
   「檸檬湯被人下藥,我相信不是妳,帶我去妳的宿舍。」不容拒絕的直述句,其他人可能會嗤之以鼻,但莫莉不會。她吞吞口水,眼睛轉了轉,說:「我先把東西拿去放。」
   光溜溜的土地又滑又濕潤,學生們似乎為這罕見的好天氣異常興奮。一群商學院的學生舉著海報環遊校園,兩名女學生扮成兔女郎魅惑地對路人搔首弄姿,讓男學生看了發出咯咯笑聲,俗態畢露。莫莉不安地領頭,死死瞅著前方,也不敢跟夏洛克說話。她記得一切都沒錯,她把新鮮檸檬切片,檸檬還特地洗淨好幾次,接著用電湯匙煮熱水,途中只有離席一下下看窗外的風雪大不大,但很快就回到水壺旁了,水甚至還特地用醫學院的濾心過濾,保溫瓶洗了好幾次,為了確保夏洛克喝到的是真心熬住的檸檬湯,她費煞苦心。莫莉顫抖地刷開門,領夏洛克上二樓,她的寢室就在入走廊第一道門內,當她要碰觸門把的時候,夏洛克一邊說「不介意我先來吧」一邊推走了她。
   門打開,格局方正的寢室,窗簾半掀地掛在一旁,空氣瀰漫著精油蠟燭的香味。
   「右邊是我的床位。」莫莉說。
   粉紅條紋的床單上擺著兩個小抱枕,邊桌上只有一盞檯燈和一壺水,外套和圍巾隨意掛在椅背。夏洛克把眼睛轉到隔壁床,瞇起眼睛仔細打量。他踏上地毯,緩緩彎腰,從地上撿起一只落單的耳環。
   「這是誰的?」
   「我室友瑞秋‧邦德的…我認得,整個寢室只有她用夾式耳環。」
   他的嘴角上勾,露出難以捉摸的笑容。他把耳環放進口袋裡,莫莉正要出聲阻止的時候,夏洛克早已把兩隻手伸到床墊下面摸索,不到幾秒鐘,一個鋁箔裝的藥丸片夾在他的手心中,他朝莫莉亮了亮。
   莫莉倒抽一口氣。「…煮檸檬湯的時候,她也在…」
   「還說沒離開過保溫瓶?」夏洛克輕笑。「普通安眠藥,劑量倒是滿重的…她現在有男朋友嗎?」
   「什麼?」
   「妳耳背嗎?」
   「…呃,」莫莉有點受傷地低頭。「她好像沒有,我不確定,似乎剛分手不久…抱歉,夏洛克,我真的很抱歉。」
   「不要緊,幾乎任誰都看不出來她指使了謀殺案。」
   「謀殺案?」
   「沒錯。」夏洛克掃視了瑞秋‧邦德的邊桌和座位,「她掩飾得很好,但很顯然疏忽了一點。」
   「疏忽什麼?」
   「這學校還有我的存在。」夏洛克衝著她一笑,頭也不回地離開寢室。


   如果他睜開眼睛,發現自己還活著的話,他要立刻向莎拉告白,並且單膝下跪,索取一個綿長又美麗的吻。好了,約翰,不要害怕,深呼吸──吐氣──…很好,就是這樣,腹腔看起來沒有受傷,肺部運轉良好,除了後腦勺隱隱作痛、膝蓋和腳趾腫大之外,內臟仍然完好無缺,既沒有被挖出腎臟,也沒有斷手斷腳,看來他死掉的機率很小。約翰做足準備,淡金色的眼睫毛抖了抖,接著睜開眼睛,非常、非常慢,直到四周的黑暗都滲進視線裡。他倒臥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小空間裡,雙手被綁在身後,雙腳緊縛,雙唇黏上厚厚的膠帶,他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,整個人塞滿空間,他無法判斷他在哪裡,有可能是被塞在衣櫃,或者放置掃具的儲藏室,他用力呼吸,似乎聞到潮濕的泥土味。他的衣服濕過後又乾了,貼在皮膚上,讓他微微發顫。他試圖挪動雙手,用指甲刮搔牆面,聽到表面剝落的聲音。他不會浪費力氣呼救,這絕對是個沒有人會來的地方,至少平常不會有人來,約翰想要站起來,可是他已經無法再多移動一公分了,他的腳往上吊,剛好抵住上方,他的頭扭成奇怪的角度靠在牆面,能夠呼吸就已經讓人慶幸了。
   約翰‧海米許‧華生,你真是個大笨蛋,沒有警覺心的笨蛋,自以為是的笨蛋,你的好室友都跟你說徽章事小,為什麼要固執地在晚上跑出去呢?現在把自己搞到孤立無援的地步,除非夏洛克有通靈能力(很顯然他並沒有),否則任誰也找不到你。他憤恨地用頭敲擊表面,整個空間忽然搖晃了一下,他停下來,接著用肩膀一頂,關住他的櫥櫃其實很單薄,再多使點力,說不定能夠從這裡逃出去!
   像是沙漠中的旅人找到綠洲,他死命地用頭撞了起來,原本就發疼的後腦杓又更加猖狂地痛著,但他管不了這麼多,人的頭骨如果受不了這一點衝擊,撞到牆的人早就死光光了。用頭撞還不夠,他把肩膀和腳都用上,敲擊聲發出空蕩的回音,這下他確定外面是個不小的空間,空曠又沒有任何擺設。約翰停止動作,嘴巴無法喘氣,只能用鼻子瘋狂吸入更多空氣。他調整呼吸,渾身肌肉都準備好下一次的衝撞。一…二…三!
   櫥櫃整個翻倒,黑暗讓他失去了方向感,只知道自己在空中轉了一圈,脖子差點扭斷。約翰吃痛地叫出來,後腦勺痛到快炸開,現在他從直立的狀態轉為橫躺,身體一樣卡在空間裡,櫥櫃並沒有被撞開。
   他頹然地放鬆全身,汗從額際流下來,滑進衣領。如果是夏洛克,他會怎麼做?他一定不會光靠蠻力,讓自己變成狼狽的人質,他一定會觀察,耐心等待,等待時機對了再逃出去。但約翰甚至連是誰打暈他的都不曉得,他要從何分析?說到底,他又不是夏洛克,沒那種腦袋。
   在他靜下來的瞬間,木門的吱嘎聲從遠處傳來,細微的腳步聲此時如同蒼蠅的振翅,格外清晰。約翰摒住呼吸,他能感受到對方的步伐穩定又小心,不慌不忙,筆直地朝自己走來。依照步伐和聲音來判斷,對方應該是個男性,如果跟昨天打暈他的人是同一個,那麼這個人肯定力氣很大。他想像對方是個握著拔釘器的變態,在打開櫥櫃的那瞬間,會殘忍地朝他痛下毒手,打到腦袋開花,血濺滿地。約翰安靜地打了冷顫,手因為恐懼而不自覺發抖。腳步聲越來越近,近到他的毛細孔都聞到危險而大大張開,他強迫自己不能閉上眼,就算死也要看到是誰殺了他。
   約翰的頭就靠在地面上,腳步來到他的身後,櫃子發出喀答喀答的聲響,對方正在解鎖,接著他的後方一涼,約翰的眼睛還來不及看清,甚至連反抗的機會也沒有,一條黑色的布迅速覆上雙眼,他又再度回到黑暗。櫃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鎖上,約翰終於忍不住大叫:「尼──是──水──(你是誰)!放偶粗去(放我出去)!」他猛力地撞著牆面,黑暗和未知讓他慌張到了極點,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,他想活著出去。櫃子被對方豎起,他的脖子發出慘叫,他快痛死了,痛得想咬舌自盡,但自殺不是他的作風,所以只能繼續忍受黑暗和痛楚的折磨。喘息之間,他模糊地聽見一種詭異的聲響,很不祥,滋滋聲滲進地板,填滿每個木塊縫隙,腳步聲在周圍小心翼翼地摩娑,他推測不出他在做甚麼,但肯定不是好事。
   上一秒約翰還在懷疑,下一秒他便聞到刺鼻的汽油味。
   汽油!他的每根腦神經都在咆哮,他要拿汽油來做甚麼?廢話,還有什麼,當然是燒掉這裡!約翰感覺到雞皮疙瘩爬上每寸肌膚,這下他顧不了會不會惹惱對方,慌張地用全身撞擊櫥櫃,巨大的回音在空間裡繚繞,但潑灑汽油的動作絲毫沒有受到干擾,腳步逐漸遠離他,滋滋聲卻不曾停止,對方打算把這裡全燒了,燒得一乾二淨,無論是證據還是屍體,最終都化成一堆灰,無法辨識也無法收屍,他二十一歲的心臟會就此停止跳動。腳步在遠處停下來,一陣死亡的沉默瀰漫各處,約翰閉上眼,反正睜眼閉眼一樣都是死。
   「我很抱歉…」嘶啞的男聲傳來。「你必須死。」
   他打開了門,準備離開。「但不是現在。」
   門砰一聲關上,約翰把頭靠在牆面,這才發現有一行鮮血沿著太陽穴流下來。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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