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BBC SHERLOCK HW]愛意與殺機-6

6


   醫學院很少有晚上的課,但某些教授的課總會把學生留到七八點,讓他們在實驗室忙一整天後,完全失去吃晚餐的胃口,他們都會戲稱這是「職前訓練」,當你成為住院醫師的時候,誰會在乎你吃過飯沒,能夠坐下來歇歇腿已經是奢侈的享受。整間醫學系大樓還是鬧哄哄的,穿著袍子的學生在走廊裡穿梭,也許是因為解剖課尚未結束,也許是因為外面風雪太大,這棟遺世而獨立的大樓像雪中的紀念碑,豎立於巴茲校園的角落。

   雪正好掩飾了不法行為的蹤跡,像每一樁犯罪行為的序曲,大雪、黑夜、一個緊閉的空間。約翰頂著一頭亂髮,站在藥品室裡,從頭清點一次他需要的東西,風吹得玻璃窗震震發響,讓他不自覺繃緊神經。他不敢開燈,藥品室只靠手上的小手電筒照明,鐵皮櫃裡的深褐色藥罐死氣沉沉站立著,似乎每個都長了眼睛盯著他瞧。約翰吞吞口水,將東西都收進包包裡,手指還微微發顫。即使現場不會有任何人,他還是忍不住左顧右盼。好的,沒事了,約翰,現在就離開藥品室,況且外面還有一堆活人,沒必要自己嚇自己。
   他深呼吸,準備離開,藥品室卻忽然啪一聲燈火通明。他嚇得把包包藏到身後。
   「…你是約翰華生?」
   茉莉胡伯站在門口,她穿著老舊的鼠灰色大衣,狐疑地看著他。
   約翰捏緊包包,點點頭。他的嘴巴一開一闔,說不出半句話。
   「嗨。」
   「…嗨。」
   「還沒下課?」茉莉面帶微笑走進來。
   「不是,我…來準備明天上課要用的東西。」
   茉莉看著他,似乎正在消化他說的話。接著她把大衣掛到衣帽架上,一邊問:「夏洛克好多了嗎?」
   「噢,他現在還不太舒服。」約翰擠出一個笑容。「但我想並不嚴重。」
   他不著痕跡地往門口移動,準備擬一個說詞溜走。茉莉這時轉過身來,手中多了一個巨型保溫瓶。
   「那個…」她的臉上明顯浮出紅暈,「如果你不…呃,我是說,如果夏洛克不介意,我煮了一些檸檬湯。」
   約翰還沒意會過來。「什麼?」
   「我說,」茉莉深呼吸,氣息明顯平穩許多。「我煮了一些檸檬湯,放在保溫瓶裡,可以請你帶回去給…呃,夏洛克嗎?」
   她把保溫瓶遞到約翰面前,眼神飄到地板上。標準的戀愛中少女,約翰心想,一邊把保溫瓶接過來,他在心中喘口氣,好險她是個粗神經的人,在敏銳度這方面,她遠遠不及莎拉。約翰給她一個友善的微笑,說:「沒問題,那我先走了。」接著邁開步伐準備逃之夭夭。
   「等一下!」茉莉忽然出聲。
   約翰杵在門邊,只把頭稍稍扭過來看她。
   「那個,」茉莉又臉紅了。「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寢室嗎?…我還是…親手交給他好了。」
   他愣了一下,然後把保溫瓶遞過去。「喔,當然,沒問題。」
   他們終於走出藥品室,約翰沒忘記把門鎖緊。他和茉莉並不熟,僅止於名字上的交流,如果說他在學校真的有因為甚麼事而出名,大概就是榮譽學生會主席頒獎,或者他拿獎學金時被公告在系上,都不是什麼真正吸引女孩子的事。他甚至連茉莉和夏洛克怎麼認識的都不知道。他們在走廊上沉默一陣,但茉莉看起來毫不在乎,比起這陣尷尬的結伴同行,她更期待到宿舍後發生的事。
   「你們,嗯…」約翰總是開啟話題的那個人。「妳和夏洛克是怎麼認識的?」
   「他有一次來院辦公室查資料,我剛好值班,」茉莉顯得興趣盎然。「他說想看一些東西,還演繹我呢。」
   「剛開學的時候?」
   「對呀,我還以為他會跟我要電話號碼…但很明顯並沒有。」茉莉自嘲地晃晃手中的保溫瓶。「他好像一直都是那個樣子。」
   「我同意。」約翰笑著說。
   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,天氣還沒這麼冷,夏洛克穿著不合時宜的紫色襯衫和黑色外套走進來,手裡提著皮箱,不像其他住宿生大包小包。他就這樣優雅而簡明地走進221B,腳步停在柔軟的地毯上。那時約翰正好趴在床上念書,而另一個新室友賽巴斯汀才剛入學就去狂歡了,整間寢室只剩他們兩個人。他還記得那個角度─約翰從書中仰頭看夏洛克,夏洛克也垂下眼看他,他們只對視幾秒鐘,夏洛克便說:「醫學系三年級,課業繁重嗎?我想輔系。」他後來才知道他幾乎會演繹每個他遇見的人,像一個天才濫用智慧,又像是故意要炫技讓人記得他。但沒有人不愛他這樣,包括茉莉,包括約翰自己。
   「所以夏洛克沒有女朋友了?」茉莉問。
   「沒有。」約翰直覺地回答,但他知道個答案他並不肯定。
   「哇,真是個大新聞!」她的情緒又更高亢了一點。
   一群學生嬉鬧著從他們身邊擦過,約翰拿出手套戴上。他們穿越四分之三的巴茲校園,階梯和庭院幾乎埋沒在雪中,他們停止交談,直到看見宿舍的光火從門縫和窗戶透出來,茉莉才露出一絲笑容。
   「他會在宿舍吧?」她不安地問。
   約翰刷過管制卡,將門打開,「這種時候他也沒辦法去哪裡。」
   溫暖的空氣瞬間滑過肺部,男生宿舍瀰漫一股刮鬍泡的味道,舊制男宿用桃花心木和山毛櫸當材料,將室內溫度保持得恰到好處,約翰覺得身體熱了起來。天保佑他把茉莉帶回去不會遭到室友白眼。
   交誼廳沒有人影,寢室傳來壁爐燃燒的霹啪聲,他們保持一種壓低腰桿的姿勢走進去,夏洛克就坐在沙發上看書。
   夏洛克沒抬眼,抬手將書翻到下一頁。「你回來晚了,約翰。」
   「呃,茉莉胡伯要找你。」
   他似乎能看見夏洛克內心的白眼已經翻到後腦勺了。約翰趕緊溜到自己的床位邊,把外套和包包都扔到床上。
   茉莉往前走幾步,「檸檬片煮湯,喝到出汗對感冒很有效的。」她把保溫瓶放到邊桌。
   「謝謝。」夏洛克維持一貫的語調,連看都沒看茉莉一眼,冷靜地把書闔上。「約翰,我們早上討論的那件事怎麼樣了?」
   「噢,進行得很好…」約翰把頭從包包裡拔出來。「就是…呃…」他看了茉莉一眼,他不能在她在場的時候談。這一眼同樣驚動了夏洛克,他這才把視線放到她身上。
   茉莉被兩個人看得手足無措,她知道自己該走了。「噢,兩位晚安。夏洛克…希望你早日康復,保溫瓶我改天…改天再來拿。」她害羞地抿抿下唇,轉身離開寢室。
   約翰看著這個情景,忍不住笑出聲。
   「笑什麼。」
   「她喜歡你,夏洛克,」約翰把東西一一從包包裡拿出來。「你明知道的。」
   「你也學會演繹了?」夏洛克挑挑眉,走近他。
   「不用演繹也能得證好嗎,你看,還有檸檬片煮湯呢。」
   「那又怎樣?你不是也幫我偷阿斯匹靈了。」他從藥罐堆裡拿出一個小紙盒。
   「如果賽巴斯汀的藥還有剩,我就不用大老遠替你拿來了,注意,是拿,不是偷,我可是有繳學費。」
   夏洛克無所謂地聳聳肩。他走到一邊倒水,吞下手裡的白色藥錠。
   「茉莉問我你有沒有女朋友。」
   「然後?」
   「…我說沒有,」約翰一邊把藥罐排好,一邊說。「但其實我不是很確定。」他偷偷看了一眼夏洛克,發現他的好室友也正在看著他。約翰吞吞口水,噘起嘴,裝作沒事繼續忙碌。「好了,讓我們來看看這邊有甚麼吧…」
   一整排小藥罐和裝了藥劑的塑膠容器躺在床上,像毫無反抗能力的待宰羔羊。
   「鎮定劑、致幻劑、安眠藥、感冒藥,」夏洛克拿起一個塑膠容器,放在手心裡把玩,「你沒有因為怕黑而拿錯吧?」
   約翰一把搶回容器。「我可是冒著被開除的風險,夏洛克,你跟我保證過不會用在活體身上的。」
   「嗯。」好室友給了一個模糊的回應。約翰無奈地把藥罐塞到夏洛克手上,後者將它們收進櫃子裡,走到邊桌替自己倒一杯檸檬片煮湯。
   酸味在寢室裡漫開來,壁爐的溫度讓整間寢室聞起來像檸檬莊園。這兩天的失序讓約翰沒時間整理私人事務,舞會穿的襯衫和外套還疊在地毯上,他對環境處理一向很拘謹,這次真是破了大戒。約翰把衣服都扔到洗衣籃,他忽然想起襯衫上還別著夏洛克的徽章,那個閃閃發光、銀色、刻有字母H和一圈圖案的徽章,看上去價值不菲。約翰把襯衫拎起來,翻到領口處─除了那個洗不掉的汙漬外,上面甚麼也沒有。
   他倒抽一口氣。
   「怎麼了。」夏洛克問。
   「不見了…」約翰把襯衫舉起來。
   夏洛克輕輕地皺眉,幅度小得讓人難以察覺。他撇撇嘴,說:「算了。」
   約翰卻不這麼認為。「我先出去一下。」
   「做甚麼?」
   「呃,」他穿上厚夾克,「我要…呃,去找莎拉。」
   夏洛克不耐煩地揮揮手。「你才不可能連澡都不洗就去找她,徽章就算了,我不在乎那個小東西。」
   「噢,可是我在乎,」約翰戴上手套。「我很快就回來,晚一點我們再討論…那個,關於那個的計畫。」
   他匆忙地穿上鞋子,夏洛克坐在沙發上看他的背影,一言不發地喝著檸檬湯。外面還在飄雪,約翰的外套和圍巾根本抵擋不了多少寒意。他站起來,靠到窗邊,一頭金屬色短髮的小人影踏過積雪的庭院,一步一步往鐘塔的方向走。遠方有風紀隊的手電筒亮光四處掃射,再遠一點是永不熄燈的醫學系大樓,夏洛克的眼睛緊緊盯著舉步維艱的約翰,有些溫暖的笑意從嘴角升起,就像壁爐燃燒的木柴,偶爾濺出火光。
   約翰行經的路線有一排淺淺的足跡。他停在鐘塔的雕花木門前,矮下身摸索地板,即使希望渺茫還是要盡力搜索,不弄丟別人的東西是基本家教。他在門前跪了三分鐘,毫無斬獲,只好沿著牆邊走到後院。這裡跟舞會當晚長得一模一樣,他從連接廚房的小徑開始找起,兩腳並用掃開積雪,深黑色的土壤露出來。印象中那是個跟一便士差不多大的徽章,他脫下手套,把赤裸裸的雙手插進土壤裡,手指已經快凍得沒感覺了,耳朵和鼻子連在皮膚上搖搖欲墜,約翰吸吸鼻子,用手背擦乾鼻涕(即使不擦也無所謂,他懷疑鼻涕會自己凍成冰條)。五分鐘過去,十分鐘又過去,甚麼也沒找到,他近乎頹喪地蹲在原地。如果不在鐘塔周圍,那可能是在鐘塔裡了,還得等到天亮才進得去。約翰把雙手拍乾淨,從口袋裡拿出手套準備打道回府。
   也許是一個失神,或者是上天忽然回過神,不知道是哪個情況發生了,幾枚銅板從約翰的口袋裡掉出來,散落在地面上。其中一枚劃過雪地,如摩西排海般輾過黑色土壤,順暢地往前滾,一路滾到鐘塔牆邊,在碰撞粗糙牆面的瞬間消失蹤影。
   約翰從頭到尾都看見了。他不敢置信地盯著銅板消失的地方,遲疑幾秒鐘,然後慢慢地接近。
   「噢,天啊…」他蹲下來,伸手觸碰牆與地面的隙縫。
   一道清晰可見的接縫映入眼簾,他已經顧不得肌膚的刺痛感,整支手插進雪堆裡感受這道縫隙的肌理。這絕對是可以打開的暗門,一道沒人知道的暗門。依縫隙大小和寬度來看,如果把暗門整個拉開,可以允許一個成人的大小進出。約翰欣喜地戴上手套,準備回宿舍告訴好室友這個驚人的發現。夏洛克福爾摩斯如果知道這件事,一定高興死了,或許還能在下面發現失蹤的徽章,還真是多虧那件被濺到藥劑的襯衫。
   他喜孜孜地站起來,現在一點都感覺不到寒意。
   然後,一道強而有力的襲擊敲中他的後腦杓,像閃電忽然打在天際,約翰眼前一黑,甚麼都看不見了。

TBC

Leave reply

Back to Top