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BBC Sherlock HW]愛意與殺機-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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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黑咖啡加奶精,不加糖,最好是用他習慣的咖啡豆,否則容易腹瀉,另外不能用別人的馬克杯,他也不喜歡把杯子放在茶水間裡,通常他都收在自己的櫃子,需要用的時候才拿出來。葛雷格‧雷斯垂德探長倍受壓力時,總會一杯接著一杯喝光咖啡,他戒煙了─應該說正在戒菸,除了咖啡,還有備用的尼古丁貼片,這就是讓他撐過一整天的精力配方。他坐在辦公室裡對手機螢幕發呆,盯著太太傳來的簡訊,無法專注在公文上。他最近很少回家,七天裡有四天睡辦公室,甚至用紙袋裝了換洗衣物來蘇格蘭場,它們正皺巴巴地倒在地上。
   他和太太的情勢已經緊繃到一種臨界點,彼此互看不順眼,既然相見不歡那不如不見。
   有人敲敲辦公室的門,這讓他迅速抬起頭。是莎莉‧多納文。

   「巴茲綜合學院的驗屍報告,」莎莉把一疊新的文件放到他面前,翻開第一頁。「你肯定會想看看這個,很不尋常。」
   雷斯垂德翻閱報告,第一頁是受害者的基本資料,珍妮佛‧威爾森,二十一歲,她的肌膚變成鼠灰色,髮絲顯得乾燥無光。可憐的青春年華女孩,他心想。他迅速掃過表格,翻到下一頁,幾張放大的照片讓屍體的傷疤無所遁形。雷斯垂德瞇起眼,他把照片抽出來,仔細檢視,然後翻看前面的資料,他不由得抿緊雙唇甚麼「世風日下」已經講到爛了,他一直以來都對年輕人沒好感,特別是他在結婚五年還沒小孩後。
   「最近的事?」他指指檔案上的附註。
   「不到兩個禮拜。」
   「天啊。」雷斯垂德揉揉眉骨。這聲感嘆代表很多意思,史丹佛校長還拍胸脯保證這只是件單純的意外。意外?雷斯垂德冷哼,他以為他探長做幾年了,到底是意外還是謀殺,連天上的月亮都看得出來。
   「聯絡監護人了嗎?」
   「聯絡了,但他們好像一無所知,」莎莉的聲音透露一絲嘲諷。「會把孩子送到這種制式老英國學院的家長,腦袋都不知道裝些什麼。」
   「錢和名利吧。走了,我們出發,」雷斯垂德探長穿上大衣,把資料放回桌上。「去巴茲綜合學院找瑞秋德。」


   校園生活就是這樣,用巨大的鐘響威嚇學生,好像只要時間一到,沒有人可以假裝忘記上課,甚至謊稱自己的錶壞了。約翰吞吞口水,現在時間是三點整,隔壁教室已經開始騷動,他聽見細微的交談聲慢慢擴大,一種被網膜包圍的聲響透過木板傳過來。他瞥一眼夏洛克,對方泰若自然地盯著門,一點表情也沒有。
   走廊的教室門已經打開了,清晰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傳來,他聽見很細微的聲響,從眼前這扇交接的門縫徐徐鑽入,像是收拾書本、紙張、衣物磨挲聲,細膩得宛如翅膀共振。夏洛克跳下課桌,跟約翰一樣靠到邊上。生鏽的門把忽然被轉動,以一種毫無防備的方式開啟,瑞秋‧德站在門邊,手裡抱著書,瞪大眼睛看著面前的兩個人。她還沒即時反應過來,夏洛克便率先伸出手,無害地微笑,說:「嗨,我們是校刊社的記者,方便借一步說話嗎?」
   「校刊社?」瑞秋懷疑地挑起眉毛。
   「噢,是的,」約翰趕緊從皮夾裡拿出一張採訪證。「我們打算做特刊,想訪問妳。」
   瑞秋這才鬆開眉頭,回答:「可是下午我跟探長約好了…」
   「只耽誤一點點時間,」夏洛克誠懇地拉開椅子,「請坐,我們只是需要一點素材而已。」
   她看起來充滿不安,但還是順從地坐下來。瑞秋把書放到桌上,兩隻手放在膝蓋,說:「能說的我昨天都告訴探長了,事情其實沒什麼特別的。」
   「嗯,瑞秋,」夏洛克從口袋摸出筆和小冊子,有模有樣地問起話。「可以麻煩妳從頭到尾說一遍嗎?」
   瑞秋看起來有些為難。她不曉得眼前的人能不能信任。
   夏洛克皮笑肉不笑地說:「瑞秋,昨天我和珍妮佛跳過舞,除了為校刊社採訪,我也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沒能在那時候幫上忙…我感到很遺憾。」
   這些話似乎打動了瑞秋。她看看夏洛克,又看看約翰,開口說:「…昨天晚上我慢了一些離開寢室,大概七點半的時候,因為在迴廊上看到討厭的人,所以繞到廚房,從小徑走去鐘塔…」
   「討厭的人?」約翰問。
   瑞秋講了兩個名字,約翰順手抄下來,夏洛克卻沒動筆。
   「通過小徑的時候,鐘聲就響了,接著我來到鐘塔後院,」瑞秋停了幾秒鐘,「看到那個女同學面朝下倒地,動也不動,身旁的雪沾滿血跡,我真的快嚇暈了,立刻衝進鐘塔裡,失控地大吼大叫…」
   她沒再說話,約翰真心地求上天保佑這個人,他知道第一次看到屍體的感覺,會讓人瘋狂地想逃跑,至少他是這樣。瑞秋不安地挪動桌上的書,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。
   「這是妳對說探長的話?」夏洛克問。
   「對…沒錯。」
   「他們有問妳任何問題嗎?」
   「呃,有,但校方希望讓我盡快回來休息,所以才約了下午這個時間。」
   「所以妳不認識珍妮佛‧威爾森?」
   「嚴格說起來,有在一兩堂通識課上看過她,但不是很確定她是誰。」
   「妳沒過去查看倒在地上的人,沒有呼救,就直接闖進鐘塔了。」
   「…是的,差不多是這樣。我想我是太緊張了。」
   夏洛克扯出一個假笑,站起身,說:「謝謝妳,瑞秋,特刊發稿的時候會給妳一份的。」他邁開步伐離開教室,約翰把紙筆收起來,對瑞秋露出抱歉的表情。無人的走廊上,夏洛克的腳步顯得十分輕盈,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態。
   「怎麼了?」約翰問。
   「她不對勁。」夏洛克說。「她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,手上有灰塵的痕跡,是打開那扇舊門造成的,生鏽門把上也有同樣的手痕,很新,說明她在是從那裡進教室。下課後不跟大家從前門出去,反而躡手躡腳從那裡出來,表示她有可能要去別的地方,或是根本不打算見警察。還有,沒人知道的門後卻有兩個人在等著她,她一定猜到來者不善,但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要跟我們說那兩個她討厭的人的名字?她出奇地冷靜,甚至有點盤算過頭了。」
   約翰深吸一口氣。「真神奇…你怎麼知道的?」
   「我不知道,」夏洛克抬抬下巴。「我是觀察到的。」
   「不過那又怎樣?她只是不像一般目擊者嚇得花容失色而已。」
   「還有很重要的一點,約翰!」夏洛克轉身面對他。「瑞秋‧德怎麼知道她死了?」
   「她不是看見她倒下了嗎。」
   「但她沒有去檢查,為什麼不去檢查?因為她早知道她死了。」
   約翰倒抽一口氣。「…所以瑞秋德是兇手?」
   「絕對不是。」夏洛克皺眉,「兇手另有其人。」
   「誰?」
   「不知道,一點頭緒也沒有。」
   他們沿著原路回到文學院之廊,外面已經開始飄雪,三兩學生抱著大型海報迎面而來,約翰稍微閃身,看見海報上印著「商院之夜」,每年舞會結束後,緊接著就是商學院的迎新晚會。巴茲的學生看來都臨危不亂,無論如何仍保有作樂的本能,這也許是優點,世界上多的是精力過剩的年輕人,好像光靠和平與愛就能拯救地球。夏洛克發出悶哼,像是把咳嗽憋在胸口,約翰差點忘了他還在感冒,他跟上他的腳步,正準備開口關心的時候,聰明的好室友忽然停下來,眼神牢牢定在不遠處。約翰跟著看過去,蘇格蘭場派來的警探和輔導員從一輛黑色轎車裡走出,雷斯垂德探長和身邊的人說了幾句話,接著他們都朝教學研究中心前進。
   「跟上去嗎?」約翰問。
   「不…」
   雪是最好的掩護,下雪的校園沒什麼學生出來閒晃。夏洛克縱身跳出文學院之廊的護欄,一步一步朝黑色轎車前進。淺淺的足跡在雪地留下凹洞,約翰吃力地翻過護欄,一陣風吹得他睜不開眼睛,這樣下去夏洛克病情也許要加重了,回去一定要逼他幾顆藥,他心想。
   隱身在雪中的黑色轎車散發著金屬光芒,夏洛克把頭靠上玻璃,無線電設備、點菸器、亂七八糟的文件橫躺在副駕駛座底下,後座有個小型紙袋,看不清楚裡面裝了什麼。他瞇起眼,知道自己對車鎖無能為力。約翰跟著靠上去,往車內探頭,說:「哇,看來探長在蘇格蘭場有個女朋友。」
   夏洛克狐疑地挑眉。約翰繼續說:「你看,揉成一團的絲襪。」
   好室友沒反應,約翰猜到他對女性用品不是很熟悉。他用手指了指車門邊的置物格,說:「膚色絲襪啊,還有印著『惡魔谷』字樣的旅館衛生紙─惡魔谷很有名,出名的廉價旅館,還有試管香水,放在擋風玻璃前面,通常都是發給女性的試用品。」
   他比手畫腳一陣,轉過頭迎上夏洛克的目光。對方沒說話,只是直直地盯著他,盯了好一陣才慢慢轉過去端詳車裡的東西。絲襪被扔在駕駛座踏墊的角落,旅館衛生紙已經被抽光,剩一個壓扁的空殼,試管香水躺在擋風玻璃前,容量還有八分滿,夏洛克蹙眉,他忽然意識到一種可能性─他之前從未想過的可能性,甚至推翻他昨天的論點。夏洛克將落在擋風玻璃的雪掃開,他需要驗屍報告,他需要案發現場的照片,他需要的一切東西現在都拿不到,那些東西在蘇格蘭場裡、在辦公室裡、在雷斯垂德探長的手裡。
   「約翰。」
   「嗯?」
   「你家人在哪?倫敦?考文垂?格拉斯哥?」
    「怎麼了?」
   「我只是要確定如果麥考夫不保我們出來,還能有個備案。」
   「什…我聽不…」
   約翰話還沒說完,夏洛克便走到一旁,從雪地裡撿起一根粗大的樹枝,上面凍著霜,冰冷的觸感讓夏洛克輕輕皺眉。一股不好的預感爬上頭皮,約翰根本連喊叫都來不及,眼前的人大手一揮,直挺挺地將樹枝砸上引擎蓋,伴隨著板金凹陷與防盜器的尖叫,夏洛克又抬起手臂,似乎打算做第二次進攻。
   「我操…夏洛克‧福爾摩斯!你在做什麼!」約翰衝上前把樹枝搶過來。
   他真想用這根樹枝攻擊室友的腦袋,剖開看看裡面都裝些甚麼東西!夏洛克好整以暇地打開車門,將散落四處的資料撿起,隨意地瀏覽著,但這些只是過期檔案的廢紙,一點用處也沒有。防盜器的聲響還沒停止,約翰不安地往教學大樓看,盤算著該往哪裡跑比較好。
   「省省吧,約翰,樹枝上都有你的指紋了。」
   「…該死!」約翰用力把樹枝扔到雪地上,放棄似地打開駕駛座車門,跟著坐進去。「好吧,你現在要找甚麼?」
   「沒有,車裡沒有我要的東西。」
   約翰聽見不遠處傳來大人吼叫的聲音,像末日警鐘一樣讓人胃部翻攪。他忍著恐懼繼續問:「那我們就這樣坐在車裡?」
   「有疑問?」
   「我實在不敢相信…」
   「你相信的,」夏洛克那雙總是反映著雪地光芒的眼睛直視著他。「你相信我。」
   這句話讓約翰頓時放鬆神經,他差點就要露出微笑。他是相信他的,「你哪來的自信?」約翰問。
   「嗯,大概是從你還能好好坐在我旁邊問我要找些甚麼東西看出來的。」
   約翰這次真的笑了,接著他拉長脖子往外看,雷斯垂德探長和其他人帶著怒氣和懷疑從另一端跑過來,雪拖延了他們的步伐,雷斯垂德差點要掏出槍對準轎車裡的人,但他瞇起眼睛細看,發現不過是兩個巴茲學院的學生,而來自221B寢室的兩人只是坐在原處,一致看著匆匆趕來的蘇格蘭場,安定得好像下一秒就會轉頭討論等等該開車去哪玩。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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