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BBC SHERLOCK HW]愛意與殺機-5

5


   真是場災難。雷斯垂德心想。他很不願意稱呼他的工作為災難,一有這種念頭跑進腦袋,他都感到很愧疚,但此時此刻,他是在場最不需要愧疚的人。莎莉用後照鏡偷看雙手被緊銬的兩個年輕人,他們不發一語,兩個人中間隔著輔導員,偶爾眼神在凝滯的空氣中交會,但誰也沒開口。巴茲綜合學園位在山丘頂,前後門各有一條路可以下山,狹長的山林路兩側是整片山毛櫸,粗大的樹幹布滿雪霜,偶爾有鳥類製造小小騷動,除此之外,整條路像死寂的墓園道,連雨刷規律的聲音都讓人昏昏欲睡。約翰只有假日才會下山,和莎拉搭交通車到鎮上逛街或看電影,巴茲學院大部分的學生都有車,尤其是法學院或醫學院的學生,巴茲的停車場就在宿舍後面,整個山丘幾乎都被巴茲買下來,停車費用遠比其他私立大學便宜得多。而約翰和莎拉就是屬於沒有車的少部分,夏洛克似乎也沒有車。

   雪跟著他們一路來到市區,約翰的頭靠在門上,車裡的暖氣舒服得讓人打瞌睡。一個轉彎驚醒了他,約翰睜開眼睛,巨大的鐵灰色立牌映入眼簾,新蘇格蘭場,他咕噥一聲,轉過去看夏洛克。後者反常地把頭埋在外套裡,兩手抱胸,沒有平時神經兮兮看東看西的模樣。車子緩緩停在出入口附近,莎莉多納文轉過身,把兩塊破布罩在手銬上。約翰笨拙地打開車門,雷斯垂德探長走過來,一手押住他的肩膀。
   「我先警告你們,別耍花樣。」雷斯垂德一貫地恫嚇。
   兩名員警早就在門口待命,他們接過這兩個年輕的傢伙,往另一道小門走。約翰開始感到不祥了,他的手心冒汗,手銬摩擦肌膚的部位開始發疼。一座舊式電梯在盡頭處等著他們,員警不客氣地推著他們的背,這座電梯散發一股霉味,好像誰搭到誰的身上就會長出菇類。
   電梯向上,齒輪吱吱嘎嘎地運作,最後停在一個燈火通明的樓層。這種老電梯和學校的一模一樣,都讓人充滿恐懼。
   「哦,你們的靠山來了。」其中一個員警說。
   他們踏出電梯,史丹佛校長和麥考夫福爾摩斯就坐在一張會議桌旁。夏洛克像是終於充電完畢,一雙眼睛骨碌碌地左右張望。樓層左側是一整排的辦公區域,右側則分成三個隔間,隔間內只有一張鐵桌和忽明忽滅的檯燈。麥考夫站起來,想開口跟他說些甚麼,但剛從樓梯口冒出來的雷斯垂德搶先一步,他站到他們面前,說:「你們有緘默的權利,但最好實話實說,否則只是給自己找麻煩而已。」
   「他們當然會的,雷斯垂德探長,」麥考夫有禮地說,「是不是可以先把手銬解開?」
   「這恐怕有困難。」
   「在我看來,實在沒有銬著的必要。」
   「當然了,因為你不是探長。」
   雷斯垂德強硬的態度讓麥考夫的笑容冷下來,「借一步說話,探長。」
   他們走進一個玻璃隔間,是雷斯垂德的辦公室,夏洛克的眼睛一直跟著他們,直到霧玻璃阻隔了視線。約翰轉過頭,用唇語問一句「現在怎麼辦」,夏洛克輕輕聳肩,甚麼話也沒說。員警依照程序把他們帶進一間空白空曠的隔間裡,史丹佛校長沒有跟進去,他站在外頭,直到麥考夫和探長從辦公室走出來。
   「簽個名,表示你了解並擁有你的一切權利,」員警把紙和筆遞給他,但夏洛克沒動作。「哦,差點忘記你的手銬。」
   「解開他們,」雷斯垂德走進來,僵硬地說,「然後你可以出去了。」他指的是員警。
   麥考夫和史丹佛都站在隔間外面,現在裡頭只有雷斯垂德、夏洛克和約翰。隔間通常都被設計得蒼白嚇人,沒有顏色也不完全禁閉,故意獨立你又刻意暴露你,在偌大的玻璃窗外,經過的人都能看清楚你的一舉一動。約翰坐立難安地挪動身體,他第一次進來這種地方─但他不確定夏洛克來過幾次,他看起來從容不迫。
   「好了,小子,說說你們到底想幹甚麼。」
   「來給你們一些方向。」夏洛克虛偽地笑了笑。
   「方向?」探長的聲音透出難以掩飾的嘲諷。「什麼的方向?」
   「珍妮佛威爾森。」
   「謝謝,但我們的方向夠多了,而且也用不著破壞公務車。」
   「因為笨蛋總是不到危機關頭不用腦袋。」
   這句話讓約翰倒抽一口氣。夏洛克老是出言不遜,倒不常人身攻擊。
   雷斯垂德沒有因此垮下臉。「如果光靠熱心市民的協助就能破案,我想蘇格蘭場有一半以上都要辭職走人了。聽著,我不管你們是誰,不管你們背後有誰撐腰,」他偏過頭看了麥考夫一眼,「做完筆錄,然後滾蛋,就這樣。」
   真是糟糕的結局。約翰用手捏了捏眉心。探長把紙滑到他們面前,從口袋抽出兩支筆,打算轉身離開。
   「反正那台公務車也打算報廢了,不是嗎?」夏洛克開口
   雷斯垂德頓住腳步。
   「火氣別這麼大,雷斯垂德探長,除非你還為了太太的事心煩,或急著換掉兩天沒洗的衣服,對了,請容許我提醒你,在明天下午賣車之前,別忘記把後座的紙袋拿出來,裡面可能是某個人要送給小孩的禮物,因為執行公務太忙而忘記了。還有,請蘇格蘭場的公僕們自制點,別在車上和同僚搞曖昧,總是有些人會看得出來。」
   一口氣說完,沒有猶豫和停頓,夏洛克對啞口無言的雷斯垂德眨眼。
   探長轉過去面對他們,深呼吸。「你…」
   夏洛克挑挑眉。
   「…你是誰?」這個問題問出口,連雷斯垂德自己都覺得笨。
   「熱心市民。」
   沉默瀰漫了整個隔間,約翰的視線在探長和室友間來回穿梭。他們都在打量彼此,掂斤估兩,看看對方有多少本事。雷斯垂德並不笨,他是個社會人士,他曉得眼前這個人也不簡單,即使對方比他年輕至少二十歲。夏洛克雙手合十,抵在唇間,他在等探長的回應,無論是好的或是壞的,他確定自己已經留下深刻印象。
   最後這陣沉默由約翰打破。「探長,我們只是想…想幫忙,想解開謎團。」
   「我相信也許你有點本領,但這不符合規定,夏洛克福爾摩斯。」
   「當然,探長,我們沒有意圖介入偵查,」夏洛克傾身向前,壓低聲音。「你所需要做的,就是現在放我去喝口茶,然後我會在五分鐘後回來,僅此而已。」
   這句話底下隱藏的意思,雷斯垂德很清楚。
   「年輕人,」他同樣把身體往前傾。「不是你比較厲害,我就要聽你的。聽懂沒?」
   這次他是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,桌上孤零零地躺著筆和紙,一名員警進來問他們幾個問題,但約翰完全心不在焉。他沒膽去看夏洛克臉上的表情,他猜他沒有吃過這種癟,但探長說得沒錯,他們完全沒有籌碼,一切都只是夏洛克的推測,和市面上的推理小說比起來,這還只是「推測」而已。
   半小時過後,偵訊終於結束,員警收回紙筆走出隔間,約翰這才敢瞥向夏洛克。
   「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我,約翰。」夏洛克轉過頭直視他。
   「噢,呃,」約翰噘起嘴。「我們…」
   「嗯?」
   「呃,就是,想必你打算進入蘇格蘭場,從探長的身上得到什麼線索,還有看看屍體…」
   夏洛克輕聲一笑,接著抬眼看著隔間外的麥考夫。麥考夫福爾摩斯對上他的視線,走進隔間裡。約翰懷著愧疚低下頭,他居然有種帶壞他弟弟的罪惡感。
   「又見面了,約翰。」麥考夫說。「而你,夏洛克,你太超過了。」
   「我想這裡不適合說話,」夏洛克假笑。「不如請你帶我們出去吧,老師?」
   想必巴茲早就替他們打點好一切,因為沒有人攔著他們離開辦公室。約翰惴惴不安地跟在福爾摩斯兄弟後頭,夏洛克的大衣讓他看上去身形高大,而約翰就像個穿著寒酸夾克的小跟班。缺乏潤滑的零件在狹長的甬道中發出尖銳聲響,麥考夫和夏洛克都沒開口,簡直像是比誰話最少,甚至沒有一絲眼神交會。夏洛克很少提到他的哥哥,幾乎不曾提及,甚至是約翰主動和他聊起,他們才談論過麥考夫,「自以為是的胖子,」大概是這種形容詞。
   戶外的光線從小門照進來,描繪空氣中灰塵的輪廓。麥考夫推開門,撲面迎來的雪花讓約翰打了冷顫。小門前方停著一輛計程車,麥考夫走到車旁,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,在夏洛克面前晃了晃。
   後者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。
   「謝了…」
   「不謝。」麥考夫把東西收回口袋。
   夏洛克的臉垮下來。只有這種時候約翰才覺得他有十八歲的樣子。
   「相信你遠道而來不是為了整我。」
   「我還以為你砸車是為了要整我。」
   「…給我。」夏洛克盯著他,幾秒鐘後,他才緩緩補一句:「請給我。」
   麥考夫從鼻子發出笑聲,接著把東西拿出來,這時約翰才看清楚,是一支昂貴的照相型手機,外殼鑲有一圈合成鋼。夏洛克這次把握機會把手機搶走,他按了幾個鍵,盯著螢幕上的東西看,露出一貫的得意笑容。
   「你欠我一次,夏洛克,今年聖誕節非得回家吃飯不可了。」
   「當然。」他心不在焉地回答,接著打開車門,迅速鑽進車裡。約翰杵在原地,麥考夫友善地對他微笑,但他看得出來這笑容是包裝過後的友善,絕非真心。他愣愣地站著,直到一雙手臂把他拉進車裡。司機發動引擎,緩緩駛向路中央,約翰轉頭,看見麥考夫坐上一輛黑色轎車,掉頭往反方向行駛。
   約翰扭回頭看向他的好室友。
   「所以?」
   「嗯。」夏洛克仍然專注在手機上。
   約翰把手放到螢幕上。他很少這麼無禮,但這次他真的失去耐心。「我覺得我有權利聽一下你的解釋。」
   「解釋?不,這是演繹。」夏洛克直接把手機塞到約翰的掌心。「你想先從哪裡開始?我看照順序來好了。停在學校的公務車是蘇格蘭場的舊車,很明顯,看車子型號和廢氣檢驗的標籤就知道,還有貼在擋風玻璃前面的停車證,已經爛到撕不下來,但它終究還是輛公務車,為什麼裡面這麼髒亂?因為它即將要被賣掉,而且是非常快,可能就在明天下午,準備把車開去賣掉的人不是警察,很可能只是個新進的蘇格蘭場公務員,因為他不懂資料必須要帶回辦公室作廢,所以副駕駛座下面才一堆垃圾。至於後座的紙袋,上面印著百貨公司的標籤,開口的膠帶沒有撕過的跡象,既然不可能是嫌犯的物品,那麼一定是哪個警察忘記帶走的東西,是的,忘記帶走,因為袋子上還綁著夏季折扣的緞帶花。孩子的禮物只是個推測,依照袋子大小和百貨公司到蘇格蘭場的距離,沒有人會特地開好幾哩的車只為了買小東西當奢侈品。」
   「那…你說搞曖昧是…指雷斯垂德探長嗎?」
   「喔,差點忘了他。和太太感情不睦,非常明顯,已經好幾天沒回家,衣領後方有一圈汗漬,冬天不太會出汗,表示汗漬已經累積一段時間了。他的襯衫是昂貴的品牌卻不用手洗導致留下汙垢,表示他的太太並沒有幫他洗衣服,雷斯垂德應該是拿到投幣式洗衣店清洗烘乾。有可能是夫妻吵架,有可能案件多到不能回家,但最近倫敦並沒有什麼大案件,所以答案是前者。」
   「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洗衣服啊。」
   「你覺得蘇格蘭場的探長有時間洗衣服?」夏洛克深吸一口氣,繼續說:「同僚間搞曖昧,絕對有在車上做些甚麼,並且是最近的事。散落在副駕駛座的文件布滿零碎的鞋印,依照大小和形狀看來,是一雙女性平底鞋,後座的椅背上有摩擦和泥巴的痕跡,非常新,看來他們用了相當刺激的體位。」
   約翰用一聲咳嗽掩飾自己的尷尬。「那…這個手機…」
   「打開來看,約翰。」夏洛克掀起嘴角一笑。
   他解開按鍵鎖,一張清晰的黑白照片跳出來,是詹妮佛威爾森的檔案。約翰繼續按下去,完整的檔案和照片都在裡面,一頁不漏。他驚奇地盯著螢幕,大喊:「太神奇了!你怎麼辦到的?」
   「只是請麥考夫幫個小忙。」
   「我以為…我以為你想潛進去弄檔案出來!」
   「麥考夫掌握了雷斯垂德的辦公室,由他來拍照才不會讓人起疑心,資料就放在探長的桌上,他一定沒想到麥考夫也是共謀者。」
   約翰的眼睛流露出讚賞,「很棒的點子,你甚麼時候告訴麥考夫這件事的?」
   「今天早上。」
   「用聖誕晚餐作交換?」
   夏洛克沒回答,他指了指手機螢幕。「看見沒?」
   「什麼?」
   「驗屍報告。」
   「珍妮佛威爾森,白人女性,二十一歲,身長一米六七…」
   「跳過那邊,直接看下一段。」
   約翰把目光往下移,「致命傷,刺進心臟的五公分刀傷,死者曾經墮胎過…」他停頓,「等等,墮胎?」
   「她墮過胎,」夏洛克的聲音因為興奮而微微發抖,「這說明了一切,約翰」

TBC

Leave reply

Back to Top